【利艾】彼时那年
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此时正值下午海水涨潮。一波接一波的浪头打在利威尔的小腿上打湿了他的裤脚。浪潮退去后留下数不清的细小沙硕黏在赤裸的脚背上让他有些恶心。坦白说,作为一个有些洁癖的人利威尔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甩都甩不掉的沙子黏在脚上有些细微的痒。要说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连自己都不太喜欢的举动,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那一刻有种冲动,于是他就那样做了。
在几乎无人的偏僻沙滩上他只是拿着相机沿着海边漫无目的的行走。
利威尔调了调相机。机头向上对准天空,远处看不见的尽头橙红的晚霞慢慢靠近延伸。一点一点,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蚕食掉那些柔白如木棉花一样的云朵。
橘红与天蓝交错,整片天空想要燃烧起来一样。
连续按了几下快门。最后他有些叹气的放下相机。这样的天空似乎随处可见。他不明白拍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拍着。
利威尔除了洁癖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特性。他从不拍人。他手中的那个黑色相机从他二十六岁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春夏秋冬,一直走到三十二岁。
相机里有数不清的照片,可是至始至终都只看得到各种各样的风景照,或是建筑物没有一个人的照片,正如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
他总是漫无目的的旅行,或者说流浪更确切一点。即使他的总是分不清性别的朋友曾经一脸认真的跟他说过“利威尔,三十二岁你也应该找个人结婚稳定下来了。”这种话。当然,最后的结局以利威尔一拳打掉那家伙的眼镜从而结束了这个话题。
结婚吗...?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厌烦那种为了责任一样的生活。找个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然后一辈子也就这样。他享受孤独,向往自由。
百无聊懒的翻阅了一番刚才拍的照片。略一寻思,最后还是一一删除掉了。就在他低头删照片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踏浪而来的声音。
那一刻的利威尔就跟魔怔了似的久久不能有所动作。即使是若干年后那个画面都一直盘踞在他的大脑深处时常闲来无事的溜达出来,合着那个青年同样温柔的笑容温暖了他后半个人生。
他看见青年从海里向他走来。手上拿着滴水的潜水镜。青年滴着水的栗色短发被海水浸湿之后服帖的收拢在脸颊两侧,卷到小腿肚的卡其色长裤刚好露出两只白生生似莲藕一样的小腿。因为逆着光,利威尔几乎看不清青年的轮廓。
即使如此,那一刻他也产生了想要把青年拍下的欲望。
——对,欲望。
可是他没有动作。他不确定那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也不确定如果这样做了那个青年会不会有何想法,虽然他并不在乎。
青年一步步走到利威尔面前。此刻利威尔才真正看清了青年的面庞。削尖的轮廓当中还带有一丝丝年少的味道,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特征。两侧瞳孔是罕见的翠绿色,就好像...就好像一枚宝石,却比宝石多了一份灼目的光芒。
【您好,先生。】
青年走到岸边发现这个平日里几乎没人的沙滩多了一个除他之外的人。这个人比他稍矮一些,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领口两颗纽扣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手里拿着一台黑色的单反相机。即使这个人比他矮一些,青年也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所沙发出来的隐隐气场。出于礼貌,他向这个人打了招呼。
【你好。】
利威尔朝青年点点头。
青年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相当动人。
【我叫艾伦·耶格尔。您是摄影师吗?先生。】
【偶尔拍拍照片而已。】
利威尔说完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利威尔·阿克曼。】
【阿克曼?相当少见的姓氏呢。】
【名字不过是个皮囊,并不是那么重要。】
【您说得对,利威尔先生。】
说完,艾伦的目光停在利威尔手中拿着的相机上面。
【相遇即是缘分,利威尔先生可以为我拍一张照片么?】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不确定,想要把这个青年拍下来的心思是否真的是他的愿望。于是他沉默了。艾伦捡利威尔低头看着相机没有回答才惊觉有些唐突,揉揉带着盐霜的栗色脑袋。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顺着沙滩缓慢的往来时的方向走。
从交谈中利威尔得知这个青年几乎和他一样,一直在漫无目的的旅行着,不过可比他要寒酸多了。艾伦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一个背包,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外就是帐篷,走到哪儿就在哪儿扎营,仅凭一双脚走遍了半个世界。
利威尔不禁觉得,这才是真正自由的姿态。
走到酒店楼下,艾伦笑着和利威尔挥手告别。
【有缘再见,利威尔先生。】
他不习惯告别。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点点头。心中盼望着艾伦说得那句话。有缘再见。
......
利威尔心里很烦躁。
一个人走在远离嘈杂的清迈街头,活了三十二年的他头一次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把那个叫艾伦的家伙拍下来,轻易的和他分别。如果拍下来了,此时此刻他至少还有一张照片可以当做念想。
总好过现在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日日盘旋在脑海。
利威尔讨厌这种感觉。他想他或许应该离开泰国了,去往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利威尔先生!】
远远的他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线昂扬显然相当开心。隔了老远他就看到人群中艾伦向他跑来,背后背着一个有他半身这么高的旅行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艾伦跑到利威尔面前就看到他紧紧地皱起眉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就像一盆冷水把艾伦见到利威尔的满腔热情浇了个一干二净。
【脏死了,小鬼。】
虽然这是事实,可是这样的话从利威尔口中说出来却是相当的伤人。脸皮不算薄的艾伦都不由得因此而红了脸。
【对,对不起......】
低下头,喏喏的向后退了几步。
【喂,你没有好好洗澡吗?】
【唔...因为我是一路走到清迈的...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
而且艾伦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住一个可以洗热水澡的旅馆。他只能随处走,看到有河流的地方就下去滚一圈当做洗澡顺便洗衣服。
徒步旅行者总是这样不拘小节。
【嘁。】
不爽的咂咂舌。然后迈开步子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
【还站着干什么,跟上来小鬼。】
【啊?哦哦!】
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艾伦还是听话的跟了上去。一个人在外流浪了好些年艾伦的警惕心相当高,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近乎跟个白痴一样言听计从。
两个人走在清迈慵懒又闲适的街头,影子被拉得又远又长。
浴室里传来潺潺水声,水蒸气把浴室的磨砂玻璃熏染得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利威尔翘起腿仰面躺倒在床上。
那天鬼使神差的他把艾伦带回了他住的酒店,并让他住下。即使已经隔了好几天他都依然记得酒店前台服务员眼底了然暧昧的笑意。
呿,真是麻烦。
从浴室里走出来艾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利威尔紧皱的眉头。恍然一瞬间艾伦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利威尔先生...?】
【干嘛?】
【其实我不知道有句话该不该说...】
【哼。】
细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利威尔扭过头双眼紧盯全身上下弥漫着浓浓水汽的艾伦。赤裸的目光好像要把艾伦拨皮拆骨吃了一样。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揍你。】
【真暴力...】
嘴里兀自嘟哝。
【小鬼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不,没什么!】
擦擦头发艾伦走到床边坐下。
【那个...我是不是给利威尔先生造成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利威尔先生好心的收留我这么多天...我却什么都没做呢...】
静默流淌。
室内弥漫着一股无言的沉默。最终还是利威尔打破了这个僵硬的气氛。
他站起身弹了弹艾伦的额头。
【起来,走了。】
【诶?去哪儿?】
【今天不是有节日么。你这小鬼很期待吧。】
【利威尔先生怎么知道?】
【你是白痴吗?昨天念叨了一晚上。】
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天艾伦多少知道男人讨厌人多的地方,也曾一度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和他一起去庆典。突然得知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讶。
两人肩并肩的走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靠近郊外的河边。夏天夜晚的河边四处是飞舞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透着莹绿的光芒像极了艾伦那双苍翠的眼眸。
【利威尔先生...我要走了。】
闻言利威尔有一刻的愣住。
分别是迟早的是,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和艾伦呆在一起的这几天是他从未有过的放松。恍惚之间他甚至以为他会和艾伦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即使现实是他和艾伦认识不过才短短几天。
那一刻他有些失落。低垂着头无声摆弄着相机。气氛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他低声开口。
【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
【......好的。】
不知为何,艾伦从那低沉的声线之中听出了一丝落寞。僵硬着站在木桥边缘,眼神游移的不敢直视镜头,或许...是不敢直视镜头之下利威尔的双眼罢了。
艾伦很难过。他不想就这么分开。
可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总会有人到来,也总会有人离去。自己不过是芸芸纵生之中的一个而已。他没有特别的地方,也没有这个自信这个优秀的男人会留住他。
艾伦·耶格尔于利威尔·阿克曼来说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想到这里,艾伦眼底不由得有些酸涩。
利威尔透过镜头仔细得看着艾伦。从头到脚头一次如此仔细又放肆。艾伦斜坐在木桥护栏上,因为低垂着头的缘故头发遮挡了他大半个轮廓,印着萤火虫漫天的星光看起来犹如一樽雕像。沉默而悲寂。
他想他或许就要和这个人分别。世界之大再也不是一句有缘再见就能再见的了。
焦躁让他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然后他看见艾伦眼角闪动粼粼波光。仿佛漫天星河都在他眼底破碎之后化为泪水滴下。
【艾伦...】
【是——?!】
利威尔放下手中的相机快步走向艾伦,食指和拇指卡住艾伦的下颚让他抬起头,就着这个姿势利威尔做了一件或许从见到艾伦的那刻就想做的事情。
——他吻了他。
利威尔想。去他妈的享受孤独,去他妈的自由。现在他只想要眼前这个人,亲吻他的嘴唇,拥抱他的身体,占有他的灵魂。
那一刻利威尔确定,他爱上了这个叫艾伦·耶格尔的少年。
吻炙热而缠绵。分开时艾伦嘴唇有点肿,脸庞在夜色下都透出红殷殷的血色,白玉般的圆润耳垂红得好像要滴血。
【艾伦,如果...我是说如果...该死——!】
利威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艾伦是否听得懂他要表达的意思。
【利威尔先生!】
【......】
【我想...我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
艾伦眼底好似发出光来,冉冉生辉明亮得动人。
【我愿意。】
——我愿意。愿意陪在你的身边。愿意和你一起走遍世界。
【是吗...小鬼还算聪明...】
世界无声。
亲吻也好,拥抱也好。唯有利威尔放在护栏另一边的相机无声的记录了下来。
——记录他们是如何相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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